1从一块砖头开始,
到我们叫人把那片巨大的长方形玻璃扛上山,
中间隔着多少寂静,
多少人爬上爬下,
带着一把卷尺和一个本子,
记下尺寸。
(而陶弟曾经把它弄丢了,
他从城里回来,
两手空空,
垂头丧气)。
这通往我们房子的,
从来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:
这山上山下,
曾经是,
现在也还是我的一种生活。
只是现在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恰到好处。
夏天炎热--这新的一天,
在鸟儿发生啁啾的地方,
在它们的透明的卵笼罩着创世般的寂静中,
在它们的有如斑斑点点的光却隐藏起意义的巢穴里,
在那里,
时间不再是时间,
而是时间最后的言辞,
在那里,
风转向角落,
创造了某种确切的朦胧又宣称我们记忆中某些熟悉的事物,
几经变换,
却还是原来的那样……当时间象一条白色的溪流,
在群山间婉延地隐现,
而成了我们想象中的前呼后拥--那崎岖山路上的四个女挑工和一面这样的玻璃,
当她们摇晃,
跟着玻璃里的风景晃荡,
闪射出光芒,
(这时,
一只鸟忽东忽西,
跌跌撞撞,
仿佛已经晕眩)。
而从玻璃的小心翼翼到玻璃仿佛就要出现的可怕裂痕,
中间还会有多少变故和失败,
在我们不易查觉的地方……这是隔着一座山就仿佛在下雨的遗忘的山谷,
这是一个象鸟儿那样生动而久远的日子:
在那里,
时间是时间最后的言辞,
在那里,
身体是身体亲临的深渊;
在那里,
一张脸是同一张脸的许多脸。
这是一个某人的上帝,
而他把它弄丢了,
这通往我们家园的从来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--那一天我还想,
当玻璃摇晃(一种超出本身的不稳和重量摇晃),
半途中又突然一阵踉跄,
让路上的石子猛地跳起,
那对每一个提心吊胆的人,
就会有一场刀片似的玻璃风暴,
砸入脚趾头……2一个象鸟儿那样生动而久远的日子,
一个下了雨就不再有过路人的世界,
(正如陶弟曾经说过的那样)然而没有雨,
只有时间的欲望膨胀,
没有街道,
只有一段街道的趣闻逸事,
没有房间,
却有一个原罪”的房间,
一个某人的上帝睡在里面;
天上没有湖泊,
却有一面镜子,
那里,
天使们围成一团,
注视着人类,
区分着善恶,
然而,
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,
你能说说发生了什么吗--一阵几乎没有的毛毛雨?
还有我重新抚摸你,
感到你是颜色的:
一种不在的重量?
然而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,
今天当陶弟回家,
上床倒头便睡,
又有谁会理解他的压抑,
他的丧失?
一天不出工,
老婆脸上的火苗就会格外旺盛,
就会试图诱惑他说话,
让他的身体睁开眼,
让他的仿佛还是剧痛的身体得到爱抚。
而在这样的坏天气,
当一只猫照例猛地跃起,
抓住了雨幕和黑暗中的分水岭,
又有谁会意识到,
此时整个的山区气氛已过于沉闷,
需要一道道的闪电,
需要一阵阵的咒骂。
但那黑暗中的陶弟是不会突然翻身报答她的。
而你是不一样的,
我重新抚摸你,
感到你正在渐渐地消失在我的杯形的掌中。
我看到房子里多出了一个人,
房间里多出了一个房间,
而你的乳房是确切存在的,
它怂恿我的手继续摸索,
直到那紧闲着眼的另一只乳房,
颜色发生改变,
并且变得困惑……而你是不一样的,
我重新抚摸你的身体,
在雨中,
你分别是一个慢慢地看不见的你和确认了还在那里的你。
就象喘息中的海底珊瑚,
仿佛还是炽热的,
就象海仍在还原它的每一滴水,
它的不在的重量,
不安的手,
啊!
此刻我是多么地爱你,
这漫漫长夜中的孤独的你,
你仿佛还是另一个恋爱中的你,
第一次向我说出了你的处女本质……也许这就是天空的奇迹,
也许这就是房间里的一道闪电,
抑或仅仅出于习惯--而你却是起伏的,
起伏宛如群山中的一条小路,
那里,
断断续续的风吹拂有着事物消失的全部魅力,
那里,
一只随风而去的鸟隐匿在所有不可见的事物中,
那里,
一个白天的漂亮手势,
有如夜晚里那爱的姿势,
在蹲下,
手指在扣动板机,
太阳穴朝天歪去,
八字眉毛中间多出一只眼(仿佛时间的皱纹又仿佛一个古代猎人正在用时间的皱纹说话)--而这就是陶弟,
他说:
你们看,
就在那一边!
”于是我们就什么也看不到:
他说:
等一等!
”于是我们不再问长问短,
仍旧站在原处,
仍旧在草丛深处,
我们相信前方一定有什么东西需要他去吓退,
和另一些东西需要你去永远敬畏。
3雨水过去了,
山谷只会更加虚幻,
仿佛熄灭一堆火,
一个执拗的老人刚刚离去,
他的书已在角落里静静地合上,
他那刻在石头上的字也已完全模糊。
这是遥远的事实。
因为我们听到的正是另一个人的嘴里说的,
而我们看到的正随着那人的消失而化为虚无。
那人最早说:
要有光,
”于是就有了光,
而我们却震惊于自己的预感,
迟迟不能睡去,
我们永远是自己的潮湿的那部份,
至今仍在雨中漫延,
在一张脸的寂静的边缘,
在喘息的无以复加的黑暗之中。
而你是不一样的在我下意识地在那里走动的幽暗山谷,
你是一个舞蹈的人;
我们称之为酣睡的,
在那里是一道正在渐渐地拉开的时间的帷幕。
(啊,
一阵几乎没有的雨)。
那是雨的舞蹈,
雨也像你,
其形状就象那撕扯它的手,
其过程就像你突然不在了,
其本质都是为了求得返回。
没有时间。
但是当时间象骗人的老虎将我们引入深山,
我们才意识到以前的一些真相:
那第一个堕落”的陶弟。
那里,
石匠们说:
陶弟,
没有石头,
是否让我们一块干。
”陶弟就盘算着把他们领过一片月光的阔叶林和那条降虎人的溪水:
那里,
圆石累累,
曾经深藏,
象上帝的住所,
而一个养蜂人刚刚离去,
留下一朵暗色的花轰响在野猪的神秘足迹里。
当石匠们说:
陶弟,
没有石头,
是否让我们一块干,
”那些仿佛有生命的石头毫无准备,
却也开始了迁移。
哟,
一场古怪的灾难降临到了石头头上却仿佛也是注定的……而陶弟,
并不将这些视为罪恶--啊!
一个商业的亚当,
今天他又大大咧咧地替我们找到了水源,
就在那些翻倒的怪石底下!
那是一块浮岩:
我们未来的居所;
那是我们的屋顶:
一片灰云;
那是我们的卧室,
贮藏室:
一片无可指责的光。
在露天走廊台阶上,
冬天清点着物件--但它的恐惧是有根据的。
而我不能想象,
此时搬来一架手风琴是合适的,
因为就在这些东西后面,
你们的舞蹈疯狂,
其形状就象那撕扯它的手,
其过程就像你突然不在了,
其本质都是为了求得返回。
而你是不一样的,
你分别是一个慢慢看不见的你和一个确认了还在那里的你。
第一片叶子落下,
夏娃便开始舞蹈,
有人羞耻,
拾起第二片,
把它放在大腿间。
现在雨也是这样遮住你。
雨从我的来去模仿一种绝望,
但它也造出了另一个舞蹈中的你,
而你是不一样的,
在所有的时间所在的地点在音乐和形状里,
因为我消耗着,
掩饰着,
逃避着,
因为那第一个你,
可以抵达却不可以接近,
不可预料却是预料中的,
而那最后的你看起来是多么邪恶!
一个不再有过路人的世界。
一堆至今还倒在路旁的砖瓦。
一个实体的暗红色的杂乱的苍穹。
风散发出抽屉拉开后的一股霉味,
花儿敞开房间,
里面是神秘的芳香。
我常常想,
那一夜陶弟高兴为那些砖守夜,
他抱来一床破棉被和一面枕头,
他的帐篷用一根根树枝搭成--那也是雨的舞蹈,
而风在突破这个不怎么称心的巢,
而在山那边的陶弟家里,
一只猫变暗,
恢复着记忆,
一个爱叨唠的中年女人,
葡萄串似的笑容压着一层霜,
在一面盲人似的镜子里,
在一个你必须摸索才能到达的角落里。
就象镜前的黑暗得不到回报,
就像我们沉默,
而沉默却在更黑暗的另一边与土地接壤就像你们的舞蹈疯狂,
其形状就象撕扯你们的手,
其过程就像你突然不在了,
就像你所祈求的雨,
它降下又降下,
但几乎都没有落地!
啊你说:
一个人更多的时候是用来面对自己:
啊!
你要不是一个女人,
就是一整个疯狂的种族。
但这里什么也没有,
甚至也没有地址。
但你开口说话时嘴唇却是潮湿的。
而我下意识地脱离自身来到了你们中间--由于我的盲目出现,
你们的舞蹈趋于疯狂。
4这句子一结束,
光线就暗淡了下来;
这句子一结束,
一些东西就不见了,
就如同女巫厨房里的扫帚不见了,
你必须在另一个更合适的地方,
才能把它的奇迹重新目睹。
风将重新扫过,
但你必须说出我们来到此地的真正目的。
而在风中,
更多的东西消失了,
就象那第一个陶弟,
此刻他躲躲闪闪,
裹在一床雾的棉被里,
此刻他正在一束光中隐匿,
把头裹紧,
大脚丫尾巴似地暴露在任何显眼的地方:
一些东西不见了,
也许它们就在一锅沸滚的炫耀其神秘夜色的魔鬼的汤里。
陌生的味道,
黑夜的颜色,
上面放着一把小小的惬意的勺!
哟,
小小的恐惧--就在那产生教堂幻觉的黑岩旁边,
有人早已将我们视为骗子。
但他们是有根据的,
因为天上星星的颜色正在稀释,
暮色下,
一场看不见的骚乱正在加重,
在我们之间不断扩大的受惊心理和需要长时间治愈的时间深处。
从一阵风,
到我们嗅出它,
一些东西就不见了。
从时间象烦恼的野兽,
到我们的突然出现,
这个山谷便开始下雨,
这是别处的风,
本不属于我们。
(但你开口说话时嘴唇却是潮湿的,
一个眼睛虚无的男人终将把你重新拨弄)。
如同风的遗址,
如同当地人眼睛里的恐惧,
那一天,
当陶弟交出土地,
我们并不理解我们所接受的又是些什么,
除了仍旧,
仍旧空空荡荡,
除了那无止境的心灵的揣度,
除了这不可预料的土地象金币的两面,
永远的相互出卖它的人性的那部份,
除了要求空虚的人们继续住进去的那种空虚之外,
我说那天,
如果我们有罪了,
我们就真正地获得了流放!
在雨丝的可怕的间断里。